?。玻埃埃茨辏保苍拢橙?,結束了對陳家山礦難的采訪,在返回北京的臥鋪車廂里,迷迷糊糊的我不斷做夢:井下又發(fā)生爆炸、緊急研究搶險方案、家屬凄厲的哭聲……
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把我從繁榮的都市生生拽到了偏遠的礦區(qū),往常按部就班的工作變得充滿未知數,平日稿件中干巴巴的數字變成了實實在在的人命,以往那點閑情逸致也被急不可耐地四處打探消息沖得無影無蹤。
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人時刻處于一種亢奮狀態(tài),使人成了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,即使到了該停下來的時候,機器仍在轉動?;氐娇偵甾k公室的第一件事,就是打開電腦,查看前方分社發(fā)回的稿子:搶險指揮部確定了新的搶險方案,正在向井下注水、注氮滅火,家屬得到了撫恤金……看到一切都按照我走前了解的情況進展著,心才踏實下來。
沒有全身心的投入,就不會有這樣的無法停息的狀態(tài)。沒有對井下狀況的切身體會,就無法真切地理解災難,更不可能走進災難。
這是怎樣的災難!唯一的一次井下參觀經歷讓我略知皮毛。當我坐在鐵柵欄一般圍成的升降梯里,沿著豎井下降了三百多米時,我感覺被扔進了地心。我的眼前是延伸的巷道,頭頂是幾百米厚的地層——一旦發(fā)生爆炸,巷道塌陷、充滿毒氣,那將是怎樣的局面?天崩地裂,墜入深淵,夢魘般的感覺糾纏著我。
從接到國務院
事故調查組立刻趕赴現場的通知那一刻起,我就知道,我將被投入到災難中了,一次與都市生活和日常工作迥異的災難報道,將成為我這段時期生活和工作的中心。
調查組趕到礦區(qū)的第一頓飯就讓我感受到了這一點。這是一桌特殊的“宴席”:每人兩個饅頭、一份燴菜、一碗粥。席間賓主沒有客套話,大家埋頭吃,剩下干干凈凈的碗碟。
此后,一個接一個會議:情況匯報、討論搶險方案、善后處理……。搶險工作在幾百米深的井下進行,分社同志分兵把守在礦區(qū),向總社通報井口和家屬動態(tài),我只有從指揮部的會議上才能獲得全面準確的信息。
面對會議室懸掛的密如蛛網的井下結構圖,聽著“下山”、“上余角”、“雙零二四”如同天方夜譚的術語,我費盡力氣使自己融入其中。慢慢地,我懵懂地明白了一些意思。沒有人向我作專門介紹,但
事故的整體情況和搶險思路及進展?jié)u漸清晰:瓦斯爆炸前井下曾經著火;發(fā)生爆炸后有一個工作面瓦斯?jié)舛群芨?,仍有明火,需立刻封堵,以保證另一個工作面搶險工作的
安全……
每參加一次搶險指揮部的會議,我都把能夠確定的、可以對外公布的最新井下情況和進展用最快速度發(fā)回總社??梢恍┟舾械臅h不能參加,有時連續(xù)一兩天都無法了解到最新的進展,這時我會坐立不安,四處打探。從“偷聽”飯桌上的閑談,到找熟人私下打聽,哪怕獲得一點確定的消息,比如發(fā)現的尸體數量、從外地趕來的專家是誰等等,都如獲至寶,趕緊發(fā)稿。采訪時,我就象吸水的海綿,搜羅一切與災難有關的信息,而寫稿時,又從海綿中把信息擠出來。
礦辦公樓里緊張地開著會,救援工作因井下隨時可能再次發(fā)生爆炸而進展緩慢。井下礦工的親屬聚集在辦公樓門口,黑壓壓一片。一些悲痛至極的家屬涌入辦公樓,哭著喊著要找礦長。
當陳家山礦難搶險工作步入一種相對常態(tài)時,井下再次發(fā)生了猛烈爆炸,此前說的井下因有明火和高瓦斯“隨時可能爆炸”的危險終于成了現實,幸好搶險人員安然撤出。
12月2日早上6點多,我被電話吵醒,安監(jiān)局的同志打來的。我以為又有遇難者遺體運出了井口,但得到的消息卻是“再次爆炸”?;璩脸恋奈?,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,馬上清醒了過來。一個字一個字地讓她重復剛才說過的話,記下來,趕緊與分社記者聯系確認,往總社發(fā)快訊、詳訊,然后趕去參加調查組和搶險指揮部的緊急會議,再發(fā)稿……
井下的再次爆炸,使得搶險指揮部放棄了任何冒險方案,轉而采取先完全滅火再找人的方法。而要用水和氮注滿井下巷道,需要數十天,在此期間
事故調查和搶險難有新的進展。在局勢基本穩(wěn)定之后,我返回北京,由分社記者繼續(xù)關注和報道這次礦難。
陳家山礦難已經過去兩個多月,但采訪報道的全過程至今仍然歷歷在目。從陳家山回來后,我發(fā)覺自己平時抱怨的生活原來是那么的幸運,原本感覺有些麻木了的工作竟然是那么的優(yōu)越。